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潛水時不要講話
眼斑雙鋸魚(Amphiprion ocellaris)

《潛水時不要講話》敗逃的收穫

「只能再帶一個人。」刻意壓低的聲音傳了過來。

我站在門外,不巧與他們僅有一牆之隔。聽下去嗎?直覺和自己有關。

櫃台似乎回應了什麼,對話很快被這一側著裝的吆喝聲蓋住。然而,我還是聽見了。

聽見我的潛導說,「這個不太行。」

時間回到數月前,我在生日前後幾天安排了一次綠島假期,期許跨入人生另一階段之際,能更貼近出生的海洋。不過,海洋顯然太看得起我了,先是暈船,然後是第一支氣瓶的碎浪區考驗,我被浪帶跑,一度屈膝下跪,雖然立刻站起,不可靠的形象已在他人心中成立。我知道自己沒有做到最好,也知道這就是現階段能做到的最好。

在這樣試圖保持正向的過程裡,我與眾人回到中心,準備下午兩支氣瓶。但清洗裝備成了第三個考驗。今年才買、才用過幾次的重裝,就像剛認識的對象,會在做飯時因為搞不清楚他吃不吃紅蘿蔔而有尷尬或摩擦,笨手笨腳的模樣吸引了資深潛水員們的注意,你言我一語地給了很多「指教」,最後圍著我笑:「好奇怪。」

好奇怪。

這句好奇怪究竟指涉何處?我的裝備?我的想法?或是我本身?

腦袋既快速運轉著,也當機地跳出一句句「好想逃」,而臉在陪笑。

⋯⋯該怎麼去表述那個「好奇怪」和伴隨好奇怪的「笑」呢?是我感受裡的可笑,但於對方或許是一個不經意的評論;是我感受裡的輕蔑,但於對方或許是一個收尾式的結論。

被圍在中間注視的一刻,我忽然想起自己喜歡潛水,不正因為交際受挫嗎?最初希望有一個活動能說最少最少的話,只說需要的話,近來卻因為太多美好的經歷,漸漸產生了錯覺,以為自己能好好地跟人打交道。是不是因為產生了這樣的誤會,所以需要被懲罰?

鉛塊繫在腰上,潛導喊住了我:「下水前有些事情要和妳說。」我想我的臉一定有記得保持微笑。

他滔滔不絕說了待改進的缺失。我知道我拿出的完美,距離這個世界的完美還很遙遠。我一直都知道。

試著調整五官,讓臉呈現受教的模樣。我真心感謝願意指正的他,真心感謝他沒有讓記憶停在「這個不太行」的背後評論。同時間,我也真心地感受到一部分的自己沉到了又深又黑的地方。一邊是「只要多潛就會進步」,一邊是「妳此時此刻就應該完美」。

可能是前一日的暈船,可能是壓力,第二支氣瓶比第一支氣瓶不堪。我卡在深度十二公尺處,耳壓怎麼做都沒有辦法平衡,直接放棄了第三支氣瓶,還有隔日一整天的潛水活動。

愈是振作,愈是難受,幾乎是敗逃地離開了那座島。向親密的朋友發誓,除非必要,絕不再踏入。

我是這樣信誓旦旦。但是,當終於鼓起勇氣讀取出那些好少好少,卻好明亮好明亮的照片,信念動搖了。

照片裡的清澈,喚出下潛時感受到的第一抹水流,冰冰涼涼,安撫臉上和心上的熱痛;海洋生物如被放置在水晶球般重現,暗示相遇的過程裡並不只有難堪。當時沒有發覺的清澈,此刻變得清晰。這裡無疑是至今以來最純淨的海域。

我不忍再繼續讀照片,偏偏目光無法轉移。美留下來了,痛苦還沒有過去。我想我並不真的喜歡潛水,我只是喜歡海洋生物。我不想和解,這樣就已經足夠。自己給自己的生日禮物,也許不過就是一場認清。

敗逃的收穫
卡爾森盤海蛞蝓(Halgerda carlsoni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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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敗逃的收穫」原文收錄在《潛水時不要講話》──麥田出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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