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島澳七七
《島澳七七》成了將軍澳第一間休閒潛水的潛店(照片:葉生弘提供)

保護有人有魚有生命力的將軍嶼-葉生弘專訪下篇

過去揹魚槍抓魚的漁村孩子,現在用雙眼抓住魚群,帶更多人感受大海的生命力。葉生弘,澎湖將軍嶼上大家都叫他阿弘或弘哥,經營島上唯一一間潛店《島澳七七》,自潛女獵人Valentine Thomas、國外自潛玩家都曾找他帶路。

從台灣畢業後回將軍打魚十年,經歷生死交關的他從漁民轉型休閒潛水,四年來看著南方四島國家公園成立至今,他心裡因海而起的澎湃跟風霜沒有少過。

手上那把承攬罵名與盛名的魚槍

魚槍,在台灣的海洋史中餵養了好幾代的海洋原住民與漁民,但因造成珊瑚礁區的生態壓力而備受爭議。農委會漁業署也在多場公聽會後,於去年(2017)公告預告訂定「魚槍採捕水產動物禁漁區管制措施」,明確提到除了原住民、鏢旗魚與研究之外,禁止於距岸十二浬內使用魚槍採捕水產動物,引起海洋及自潛界在保育、文化、歷史與休閒定位上的軒然大波(延伸閱讀:在台灣,魚槍可能成為永續漁法嗎?)。

沒有受過正式的自潛技巧訓練,形容打魚,他說「只要能把自己踢下去就可以了,一口氣憋氣大約兩分鐘,要打到一隻魚沒有問題!」憋氣、下潛、靜靜等待,泡泡越少、魚才會接近。耐著性子等待,並判斷要打哪一隻魚。而且會挑經濟價值較高的魚,弘哥笑著說「如果一公斤五百(元)的魚不打、打一公斤五十(元)的,就是你魚類辨識能力不夠啊!」(同場加映:「台灣海女」阿香姨的石花菜人生

葉生弘
弘哥與他手上的魚槍(照片:葉生弘提供)

收槍後,他對於魚槍的一貫態度是「於法有據」。曾經身為討海漁民、現為保育觀光努力,他像座堅毅的島嶼、不受外力威脅改變中立態度。經歷海洋圈紛紛擾擾後,他也逐漸發現黑白不是二分,人與魚都需要生存的空間(延伸閱讀:禁用魚槍保護生態資源?海洋公民社會將全盤皆輸太平洋島國紛紛禁止:「魚槍」真的是環境友善的永續漁法嗎?)。

《島澳七七》的接待原則是:不接觸、沒責任,堅持不帶打魚團。連十幾、二十年打魚的朋友也一樣,弘哥可以提供吃住,但只要打魚,就不帶他們、船也不載他們,必須要用別人的船。很多人會覺得他太堅持了,但站在保育浪頭的他說,「懂我的人就不會這樣想,堅持一定會有些聲音,只要原則抓緊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了。

如果有合法魚槍自己打魚,弘哥認為其實很合理,上個月有一群香港人到將軍自潛打魚配啤酒下肚,在岸邊打些石斑、紅鯛、老鼠斑、倒吊、黑毛白毛等,「不是所有人打魚都是為了賣錢,而且打魚一定是打三十公分以上的大魚,小魚打不到、也沒有開槍的價值。」

臺灣可以經過申請從國外攜帶魚槍,加拿大的自潛女神Valentine Thomas受邀來台灣時,帶著魚槍在《島澳七七》住一天。他轉了轉眼睛說,在國外自潛打魚是個正常不過的休閒活動,但在台灣就會被無限放大。當初也有人指責,但她也站出來解釋自潛打魚並沒有什麼不對。(同場加映:海洋女獵人Valentine Thomas專訪

在他眼中,政府規定魚槍有牌就可以合法自潛打魚,是很合理的休閒活動。但背瓶跟咬管打魚就有爭議,因為漁業執照中並沒有潛水器漁業,他也曾因為用潛水器打魚違反《漁業法》被罰過三萬。但漁民要如何放棄這種漁法呢?弘哥感嘆地說,「就我所知,政府在訂定法律時,並沒有跟原本使用潛水器漁業的漁民溝通,如果不希望他們以這種方式捕魚的話,那你就得協助轉型或提出補償措施,我敢說這類政府的幫助,百分之百沒有。而在澎湖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沒抓到就沒事、抓到再說,為了選票跟觀光,縣政府實在不願意碰這個爭議議題,因為在澎湖的潛水器漁業還是有一定的比例,被它影響的家庭可能有千人。

將軍嶼上,這種高危險性的潛水打魚也越來越少。像弘哥這樣的壯年人,以前93年還有將近50個會潛水打魚,現在剩下不到20個了。「我當初會轉型,也是因為打魚讓我得到很嚴重的潛水夫病,當時心想:如果我的人生只有這樣太不值得了。」不只他,弘哥的二哥葉生鵬,也是因為患上潛水夫病轉型。他當時十二指腸破裂引發腹膜炎,坐海巡艇趕到急診室,馬上開刀再住了三五天才撿回性命,從此決定不再潛水了。

海洋政策法規、保育

海洋保育逐漸被民眾關注,保育團體聲量增加、漁民壓力逐漸變大,政府也搶在這時機點做了不少政策改革。其實這兩三年來,政府對於海洋的重視也讓弘哥有感,除了剛成立的海洋委員會,尤其是南方四島國家公園的設立與禁漁區的討論。但他觀察到,沒有中央政府單位重視「休閒潛水」的管理,僅止於像台東縣政府對於綠島、大鵬灣管理處對於小琉球的觀光進行推廣。

執行政策時,沒跟潛店溝通也是一大問題,但避免圖利廠商,政府也不能直接找潛店討論。嘆口氣,他很無奈地說:「問題是你不去問,你做出來的東西,人家不一定能用。比如說苗栗最近要放十幾二十個魚礁,很好啊!問題是放在苗栗的西部海岸,你要期待什麼?水下就跟「ㄆㄨㄣ」(台語:餿水)一樣,終年沒有一天水是清的阿,魚礁放下去變成聚魚,再讓漁民去抓。那為什麼在台灣的潛點,政府不會想說要放魚礁?」

從漁民走到觀光保育,弘哥也很能體會漁民的無奈、保育人士的憤怒,在兩方人馬的矛盾中,他很堅持一點:讓漁民抓沒有不對,是區域與目的(漁獲或觀光資源)的問題。「我們下水去看、不去抓,也沒有比較偉大,漁民合法去抓魚,也沒什麼不對。也有人罵潛水員說『阿你們就不吃海鮮?』可是,吃不吃海鮮跟我想不想保育有什麼關係?所以這種事情不用口水。」

漁民選擇漁法,但不能選擇漁獲。比如說漁民的執照是用底拖或流刺網捕魚,漁民會有目標物,但網子就可能會混獲。保育類像是海龜、鯨豚必須浮出水面呼吸,一旦中鉤子或網子就會溺死,「在市場上抓到一次開罰三十萬,漁民只好丟掉;覺得可惜就在海上吃掉,問題沒有解決。

弘哥跟保育團體聊到這些敏感議題時,「我的口氣很直接、就事論事,他們也就說好啦好啦。說實話,這些下雜魚對漁民來講,真的很賤價」像有位記者以前非常厭惡漁民捕鯊魚,有次到魚市場,弘哥跟他說:「如果這些鯊魚是保育類,在魚市場不會看到一條。鯊魚不是漁民主要的魚種,一隻一百公斤拖回來才賣三千,你以為漁民想抓嗎?」(延伸閱讀:欲加之罪何患無辭?鯊魚與人類的情與仇

葉生弘
弘哥用水下攝影器材捕捉鯊魚身影(照片:葉生弘提供)

只要漁法合法,潛水或保育團體罵漁民是不對的我是漁民家庭環境下長大的小孩,我知道為什麼漁民罵保育人士跟環團,因為你壓迫到他們的經濟來源。」當年年輕氣盛的他會堅持己見,現在倒覺得還好,因為立場不同,很難溝通出共識。經過時間的驗證,有些很熟的朋友就逐漸接受他的想法。

站在法規的角度看保育與捕魚,弘哥認為要解決問題要從修法執法開始。「漁民合法抓魚是天經地義的,如果造成生態壓力,政府有能力就慢慢收回船牌,讓這個漁法慢慢萎縮、消失。像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大多不願討海,老一輩的大概十幾年後就會凋零殆盡、傳統漁業就差不多了。如果沒有靠外勞,目前的漁業根本就沒辦法生存下去。所以一段時間後就會解決,但現在還有點難度。」不只是漁法的問題、也是地區的問題,這樣的爭議,在海洋國家公園更顯艱鉅。

各方爭奪的海上秘寶,南四島

潛水員在將軍嶼可以欣賞澎湖南方四島國家公園的魚牆,弘哥口中的「南四島」是臺灣第二座海洋國家公園,國家地理雜誌也曾在《南方有四島》採訪他。澎湖南方四島國家公園自民國103年6月8日起正式成為第9座國家公園,官方介紹強調「未經過度開發的南方四島,無論是自然生態、地質景觀或人文史跡等資源,都維持著原始、低污染的天然樣貌,尤其附近海域覆蓋率極高的珊瑚礁更是汪洋中的珍貴資產。值得遊客前來體驗南方四島豐富多樣的生態環境。」後來鯊魚哥吳祖祥提出禁漁倡議拼連署,其中將東西吉廊道海域劃設為『完全禁漁區』已於去年7月25日通過附議成案,過程中漁民的抗議、保育人士的支持聲浪從也不間斷(延伸閱讀:南方四島國家公園,東西吉海洋保育的十字路口)。

南方四島
未經過度開發的南方四島,附近海域覆蓋率極高的珊瑚礁是汪洋中的珍貴資產。 攝影/王文彥

《島澳七七》身為南四島唯一一家合法的潛水遊憩公司,弘哥又領頭開發潛點,因此潛水核備申請表的設計都是他跟南四島國家公園管理處溝通。不但提供潛點大圖,成立國家公園之前《島澳七七》也協助各個領域的教授做科普調查,從中山的宋克義、台大的陳文山到海大的陳義雄,都是早期和他合作研究將軍的學者。

在漁業與保育的利益衝突中,弘哥有自己的一套見解,「不論是磯釣、竿釣,南四島現在沒有管理釣魚,只有東西吉廊道的區域蕭小隊長會強力執法,希望大家不要在此捕魚。去年曾討論要不要成立禁漁區,也還沒成立。而到東西嶼坪,蕭小隊長也無法管。回到法規,國家公園法裡面有一條規定:不得在國家公園裡面採捕任何動植物,所以對釣客開單也沒錯!可是蕭再泉(小隊長)執法開單時,被罰的人就會不爽。漁民倒還好,反彈聲浪較大的多是自用小船、休閒海釣船的釣客,並非捕魚維生。」

因為執法不力,眼紅這塊瑰寶的保育團體跟漁民吵了起來,他卡在中間、雙手插腰,「兩邊的人我都認識,他們叫我一定要選邊站,我就偏不要。」。保育團體在南四島的作為也很積極,正要成立南方四島保育協會,「有些保育人士很積極,想要立竿見影、聽不進其他聲音。但其實政府執法才是關鍵,如果很明確說國家公園內抓到就重罰、或開出幾張罰單、漁船進去禁制區作業,就讓他不能出港幾個月。漁民嚇死了,還會進來抓魚嗎?問題是:政府不想承擔那個責任,才造就這些問題,到最後就產生政治問題。政府會怕反彈聲浪毀了選票,澎湖是漁業立縣,光漁民反對就受不了。」

蕭再泉
東西吉廊道的區域只有蕭小隊長會強力執法,希望大家不要在此捕魚。 攝影/王文彥

南四島的保育問題現在有點失焦,「保育團體、釣客跟漁民在吵,而潛水的影響其實佔很小,也被拖下水檢視。」當地有項正在評估向上島遊客課「環境生態稅」的研究案,同時規劃區域、並考量總量管制等。弘哥支持南四島往這個方向發展,「例如小琉球、阿里山都曾討論環境生態稅,我認為很合理。每天上東吉島的旅客有三四百人,一個人收個五十塊,一天就一兩萬了。這稅金就可以請一些當地居民執行生態保育,有錢領居民就會更注意環境。」

相似的概念還有國際上常見的「潛水稅」,弘哥到過世界各地潛點研究他們怎麼推行潛水觀光保育,「像帛琉每人潛水税收一百美金,提供給當地居民做保育資金。到現在帛琉或其他世界級潛點,可以看到大部分種類的海洋生物,也大都是幾十年保育後的成果。」

如果大家都收起魚槍漁網,來做休閒潛水呢?現在臺灣潛水界講究證照制度,漁民要轉型,會先硬生生撞上我們無法想像的困難,「有些漁民連字都不認識,怎麼去考證照?他光有一身武藝沒辦法發揮,開船很厲害、潛水很強,但是他要考到潛水長、或營業用動力小船的執照,對他們來講比登天還難。」

放下魚槍走上保育之路,弘哥在多重角色中,恪守自己的原則。他笑笑地說,「如果沒有一直堅持的話,會不曉得到底要怎麼做才是正確的。而且批評的聲浪都不會停下來,但就是因為這些批評才能讓我們成長,如果只是因為被別人說就不敢做這些事,那一開始就不要做。如果被批評的正是你的弱點,那就接受批評、調整自己,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些負面能量變成是正向的,當然這個過程很難受,但你不突破的話就不會有進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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