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起，揚帆，一年的海上之旅

海，從來不存在我對生活的想像裡。山或許還有可能，但海在我們家是天方夜譚，雖然我家距離南寮海邊只有十五分鐘車程。跟多數人一樣，我們會去買海鮮、玩沙坑，但絕對不會靠近海。至於後來我在南太平洋上航行，甚至成為自由潛水教練，完全是一連串意外。

當時在澳洲內陸的我想要尋找一起旅行的夥伴，卻意外地在網路上看到一艘私人帆船正在徵船員，從黃金海岸向北航行。船的事情我不懂，海也不敢碰，我只知道這是千載難逢而且只會出現在旅遊頻道的情節，所以毫不考慮地上了船，展開一年在海上的生活。

澳洲和台灣一樣四面環海，而澳洲人也很懂得善用海洋資源，不論有錢沒錢，開船就是一種休閒，衝浪、浮潛、漁獵也是一種生活情趣。

澳洲的海岸線是極美的，尤其天氣好的時候，一整片海在水洗的晴空下波光粼粼。澳洲的天空是七彩調色盤，每個時刻都換上不同色調，也把海染成各種樣貌。我最喜歡的是傍晚的鑽石海，海波在夕陽下跳躍，朝四面八方反射光線，整片海就像灑滿銀粉似的燦爛。最魔幻的是沒有月光的夜晚，在漆黑的海上航行什麼也看不見，只有繩索拉扯的嘰啞聲，還有船劃過海面的水花聲。沒東西看時，就看墨色的海吧。我才驚訝地發現浪花裡捲著無數亮晶晶的小點，那是海裡的螢光浮游生物，牠們受到驚擾時會發出幽幽綠光，在船開過的地方留下一條閃閃發光的痕跡。

七八月是大翅鯨洄游澳洲東海岸的季節，北上的鯨魚媽媽要去赤道生寶寶，生產完再帶著小鯨魚回到南極。鯨魚數量之多，光從海邊就可以用肉眼看到牠們在沿岸戲水，開船的話就能更近距離欣賞牠們。有一次好幾隻鯨魚對我們的船感到好奇，就在船頭一躍而起，第一次看見這麼巨大的生物，我真是嚇傻了，立刻尖叫著向後退。有一次我們遇見兩隻大鯨魚帶著兩隻寶寶在睡覺，原來鯨魚是在水面休息的，這樣才能露出氣孔呼吸。

航海的經歷很奇妙，它讓我用完全相反的角度開始看事情。在陸地上生活，我們很容易以自己為中心，認為世界繞著自己運轉，就連芝麻小事都能無限放大。但是當我隔著一片海，觀望陸地，才發現我們真是自大的可笑。我們之於這個世界就跟一滴水之餘大海一樣，渺小的微不足道。

大海教會我謙卑，我無法與自然抗衡，風決定我的行程，洋流影響我的速度，而我必須保持彈性，隨時調整計畫。剩下的，就順其自然吧。航行的日子很單純美好，生活一切所需都在船上，空間很小，東西不多，卻迫使我物盡其用並珍惜所有資源。我們的船沒有配備海水淡化器，因此下雨了就得立刻拿水桶接水，不然沒水喝。又順便在雨中洗澡、洗衣服，節省水資源。每天就為了這些生存的大小事忙碌，加上幾本好書與瞬息萬變的大海，外人看似寂聊的生活，實際上是意外的簡單而滿足。這段日子裡我學會靜靜品嘗每個時刻，活在當下，不再急著趕路。